程巷就这样坐在公交上、抱住自己的双肩包,总是觉得很快乐。
从前的程巷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现在的程巷什么都有,唯独丢了她自己。
翌日公司开会,讨论季度主题的设计稿。
这是昆浦创建以来的传统,每一季度拟定一个主题,由在职设计师比稿,不论资历,谁行谁上。易渝会将自己珍藏的宝石拿出来,制成主打产品,公司全力推广。
但凡陶天然在职时期,这一殊荣从未旁落。
并且,人人没怨言。
程巷从前也跟秦子荞探讨过:“你说陶天然这样的人,没被排挤是不是挺稀奇的?”
秦子荞跟她分析:“冷傲的人,讨人厌的是那个‘傲’。冷酷的人,讨人厌的是那个‘酷’。你看‘傲’和‘酷’,是不是都有种主观的臭显摆在里面?”
一番话说得程巷茅塞顿开。
陶天然没有主观,她是绝对意义上的客观。
有时你觉得她是一只冰雕的容器,世界倾倒什么,她就流淌什么。有时你甚至觉得她就是一片冰原,阳光雨露,她只反射出皑皑淡蓝的光。
陶天然永远是设计师里最忙的那一个,她快步走进来时其他人都已坐定。
她道一声“开始吧”同时落座,易渝正品鉴一盒天珠,此时顺手抓起一颗丢她:“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陶天然抬手在半空一抓,替她放回锦缎匣子里:“别乱丢,几百万呢。”
易渝鼻腔里哼一声。
陶天然丝毫不为所动的坐着,细瘦的手搭在桌面,手背能看出淡淡青色的筋脉。她不似瓷,似钻石,更隽永、深刻、而无悲无喜。
“你们谁先啊?”易渝问。
“还是我先吧。”程巷站起来。
不知为什么,从小到大只要她真正付诸努力的事,就容易紧张。越紧张越想拉肚子。
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她站到演示电脑边,轻挪鼠标,小小的吐出一口气。
她的设计稿画得很漂亮,有种电脑修饰过的精细。
更动人的却是她的讲稿。
与其说她在讲“蓝藻”,不如说她在讲“遗憾”。
她讲地球上生出潮湿的季候风。讲海洋动物进化出陆地行走的双脚。讲恐龙沿着红色的岩土迁徙。而蓝藻还在那里。
“原来最大的遗憾其实是时间。”讲到最后她的浓睫垂下来:“不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而是拥有太多的时间。”
“怎么说?”一片静寂的会议室内,陶天然的钢笔在桌面轻轻一点,继而清声问。
程巷抬起头来,投影屏的蓝藻图案,映在她半张俏丽的猫儿脸上。
“因为你已经不会改变了。”她轻笑着:“你永远留在原地固化了形态,而你一路望着的人,已经打算往前走了。”
“最大的遗憾是……”她的声音愈发放轻,在会议室白墙撞出回响:“你平白多出一段时光,亲眼看着这残忍的一幕。”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直到易渝啜泣一声。
“发钱!”易渝一掌拍在会议桌上。
“啊?”程巷有点懵。
“奖你三万。”
……真的假的。程巷想,在她上辈子最缺钱的时候,怎么没碰上个这德行的老板?
也许只有易渝的突然出声,稍微打断那一刻情绪,程巷才敢鼓起勇气朝陶天然看过去。
陶天然也在看着她。
眼底是现时的欣赏,又好似蕴着久远的时光。
程巷低头,挑唇,手中的激光笔轻轻在桌面划个圈。
莫名想起高中那一次竭尽全力的跳高。
陶天然,那一刻你可曾用这样欣赏的眼神、望向过我么?
陶天然的设计稿永远压轴。
相较于程巷手绘板的精细,陶天然的手稿显出某种粗砺。墨蓝线条有涂抹和反复勾画痕迹,但那种粗砺,反而凸显出作品的无暇——
它并未因勾画显出某种原始的x生命力,只是一种冷静的、深刻的、完美。
如果说程巷的设计作品有着动人的情绪。
她的作品则是不含任何情绪。
那一刻程巷深深震撼。或许所有人都误解了,为什么珠宝该是有情绪的呢?情绪只是世人对它的寄托,它将一切情绪吞没进体内酿造,最终呈出一种超越时光的永恒。
易渝定的很干脆:“就是它了,陶老师。”
散会后,程巷与同事笑语几句,转身进了洗手间。陶天然走在最末,望着她背影。
程巷背抵着门发了会儿呆,外面有人敲门。
程巷道声“不好意思”拉开门,却见门外立着陶天然。
侧身放陶天然进来,程巷预备先出去。
看起来陶天然没有去洗手间的意思,只是对准感应式水龙头,清瘦的手腕探出去。
自盥洗镜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