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还有几个农人正弯腰做着最后的收拾。
谁家的狗子看到了生人,远远地吠叫起来,很快又被主人的一声吆喝制止。
村里的土路上最是热闹,成群的孩童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响亮,从路的这头窜到那头。
一些同样从地里或山上归来的妇人,胳膊上挎着篮子,边走边高声拉着家常,内容无非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鸡毛小事。
几个眼熟的阿嫂阿叔和他打招呼。
不管认不认得,和谢家是否亲近,大多也是面子功夫,何云闲只管挨个点头回应。
沈妹子也在其中,她冷着脸原先不打算作声,看到其他婶子阿叔都一一打招呼了,怕自个儿不合群,让他们不痛快了,才急急忙忙地喊了一声“闲哥儿”。
又是笑又是回话,何云闲好不容易回了家,只觉得脸都快笑僵了,嘴皮子也磨得很。
等进了院门,何云闲从自己那筐鸡枞菌里翻了翻,找出些断根或是菌帽破掉的,这些鸡枞菌卖相不好,卖不上价,挑出来吃倒不算亏。
他估算着一家子的食量,想着自己夫君长得格外高大,便多算了一人份。
从灶台旁边拿出个大木盆装好鸡枞菌,何云闲没有到院子里那口大水缸里打水,而是把木盆摆在地上,又搬了凳子坐下来,拿着把小刀慢慢剃菌脚。他在娘家里做惯了这些活儿,倒不觉得麻烦。
收拾菌子是个细致活儿,不懂行的人才会当旁的野菜一样拿水冲洗。
殊不知那样会把菌脚上的泥全洗进菌子里头,便是再怎么洗,吃起来也有股掩不住的土腥味。
何云闲用刀子一点点把菌脚上的红泥剃下来,白嫩细长的菌脚一点点露出来,若是有黑色的虫蛀,便顺手也一起剃去了。
等剃得差不多了,又细又长的鸡枞菌一排排摆好,这才到了冲洗的地步。
个头小的切成片,大头大点的细心把菌帽撕成小份,自家吃饭不需太讲究,大些小些都无所谓。这样鲜嫩的鸡枞菌,自然是要清炒的。
何云闲到后院的菜地里摘了几颗辣椒,打算做一道辣炒鸡枞。
特意摘的是口感嫩的青辣椒,青辣椒清淡一些,不至于掩住主菜的鲜味,更适宜清炒。
拾掇完这道菜已经黄昏了,一家人都累了一天,桌上怎么能连道硬菜都没有?
何云闲从厨房的梁上取下来一串腊肉,切下来一些做了道冷盘。
农村里腊肉是稀罕物,平日里若不是逢年过节或是有重客来访,是绝不会吃的,何云闲自然是提前和林莲花知会过的,不然他也不敢贸然动挂在梁上的腊肉。
谢温温累了一天,恹恹地磨蹭着走在前头,还没进院门就闻到扑鼻的香味,脸上的愁容顿时就消散了。
“娘,好香啊。”
跟在她后头的林莲花和谢冬鹤也闻到了那股香味。
谢冬鹤只觉得空落落的肚子一瞬间被这香味填满了,可转眼又是一阵更强烈的饥饿,迈向家门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加快了。
桌上摆着一大盆辣炒鸡枞菌,旁边一小盘切好的腊肉。
夹起一筷炒鸡枞送入口中,这鸡枞只简单地快速翻炒过,一点也不老,因此舌头第一感到的是滑嫩,牙齿轻轻一咬,菌子特有的清甜汁水便在口中迸发,紧随其后的便是那浓烈的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辣意,口味层次极为丰富,着实下饭。
旁边那一小盘腊肉冷盘更是馋人。特意挑选了偏肥的部分,肉片切得薄厚均匀。
肥肉部分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瘦肉则是深沉的玫红,夹起一片,能看到晶莹的油光。虽说肥肉多些,可入口一试,肥肉部分毫不腻口,只有满嘴的咸香和油润,瘦肉则越嚼越香。
热乎乎的美食落到肚子里,何云闲只觉一股暖意从舌头滑到胃里。连带着胸口都是温暖的,一身的疲惫也被洗去了。
明日就是再劳碌一整天,只要回想着这口鲜甜的清炒鸡枞,兴许也不觉得疲惫了。
饭后,林莲花把余下的野蕈、野菜用大布袋装好,先放在厨房阴冷的地方保存。打算明儿早早起来晒干了。
月明星稀。
何云闲白天忙了一身汗,着实受不了自己盖着被捂一夜馊味,就从院子里那口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打算简单擦洗。
正要脱衣裳时看到坐在床头的谢冬鹤,何云闲难免有些羞涩。
虽说他们已经成婚了,可说到底两人也才认识没几天,下意识便想避嫌,可这世上哪有夫夫要避嫌的说法?
“我要沐浴了。”
何云闲这话是暗示他能不能出去一下,给自己腾个地儿。
谢冬鹤傻傻地盯着他笑,手里不知攥着什么,拳头捏得紧紧地,“那…我也洗?”
这副憨样显然是没听懂。
何云闲想着他一个连洞房要做什么都不懂的傻汉子,大约也是不懂什么叫避嫌的。
却见谢冬鹤忽然伸出手,原本攥紧的拳头展开了,“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