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时分,善禾仍在邀春馆。明蕊强要善禾留下,三邀四请,善禾这才同意了,苍丰院却派彩香来请善禾回去,说是主屋丢了东西,梁大爷急着要,连卫嬷嬷也找不见,务必请善禾回去。
善禾问:“在找什么?”
彩香却笑:“我也不知,姑娘回去看看罢。”
善禾只得起身与她回去。二人回得苍丰院时,主屋正摆晚膳,彩屏立在一旁布菜伺候。善禾不愿进去,便站在廊下问荷娘:“丢了什么?”
荷娘摇头,跑回自己屋里去。
梁邺端坐主位,正垂头看书信,听得屋外动静,不由冷声道:“爷不使人请,你今夜是要宿在邀春馆了?”
善禾只得入屋,作礼:“三姑娘特特喊我留下作伴,我本是要拒的,她却不肯。”
梁邺教彩香、彩屏等人退下,又让她们关了门。待屋里只剩得他与善禾,他搁下书信,眸光在对面座椅上一点:“坐罢。”
目光始终落在善禾身上,直到她落座,他才笑起来,只是笑得冷:“额头怎的了?”
善禾无意瞒他:“我摔了。”
“一个人摔的?”
“与卫嬷嬷争执,一起摔的。”
梁邺讶于她这份从容的坦白,正要开口,善禾打断了他:“我记得你昨夜的话,得罪她就是得罪两位太太。但她骂到我头上,我不能不还手。”
梁邺淡淡看她的脸,缓声:“她骂你什么?”
“没什么。”
“说罢。”
“她说我破落身子充千金,连名分都没有,还在她面前耍性儿。”
梁邺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那你如何回她的?”
“我……”
“说。”他抿紧唇。
“我说,我就是破落身子——”
善禾断了话头,因她看见梁邺额角蹦起的青筋,与尽力克制而握紧的拳。
“继续。”
善禾服软了:“没了。”
“继续!”梁邺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善禾垂眼不敢看他:“我说,大爷偏就爱我破落身子。”
梁邺气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良久,他霍然起身,这动静吓得善禾浑身一颤,她又想起昨夜这厮的狠戾,见他走近,善禾眼神躲闪着,两肩瑟缩着。
“抖什么?”梁邺吐纳出一口浊气,立定在她身侧,抬手抚上那泛着黄水正预备结痂的伤处,闷声道,“午间回来时,她们说你去邀春馆了。呵。我还当是你想通了,乐意与人相处。向晚也不回来,才知你不是去玩的,又是与卫嬷嬷生了龃龉,这次竟连脸都花了。”
“善禾,你究竟在闹什么?嗯?”
善禾把头低下。
“昨夜同你讲过的那些话。你忘了?”
“还是说,你前时与我说的那些话,说愿意安分地待在我身边,皆是做戏?”
善禾轻声:“没……”
他猝然沉下脸:“那到底闹什么!非要我罚你是不是?把你扔到庄子上思过是不是?”
善禾咬着唇,含泪抬眼。楚楚可怜的一双眼,含着泪水,清润盈透像细细潺潺的春水。善禾鼻尖酸涩发红,唇瓣咬得紧,竟有些染上霜色。梁邺一怔,才刚冷硬的心像被风吹软了似的,剩下的伤情话儿堵在喉咙口。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罢了,饶过她罢。
眼前这妮子就这么饮泪望他,倔强得很。声气又委屈得紧:“庄子僻远,我一个人害怕……”
还剩下半句:你让晴月和妙儿去陪我吧。
她不敢说,否则要逃的欲望太明显,他这般聪明,定然一眼看出。只好用这旁敲侧击的话,暗暗提醒他。
梁邺一笑,方才的怒焰已教善禾蕴在眼底的两汪泪浇熄了,绷紧的声线松下来。
“善善,天底下怎生有你这般又倔又蠢的人?”
求情也不会求的,还要借口“一个人害怕”。
他心情总算有些好起来,大抵是昨夜对她太狠了,她早起难免有气。是了,昨夜最后那次时,她似乎哭了。可他那会儿头晕得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想要她,仿佛要了她,那些难受就会悉数消解。
梁邺捧起她的脸,屈指将挂在眼尾的泪珠抹掉,轻叹出声:“没事了,善禾,没事了……”
善禾一惊,想起早间蹲在地上哭时,她也这般安慰自己的。没成想,最后与她说这话的人,竟是他!她更是万念俱灰。
梁邺抱起她,搂她入怀:“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同我说便是。何苦与卫嬷嬷置气。”
善禾又止不住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