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动,伸手去拿。
双手都剧烈地,异常地颤抖着,裴珺安却对自己的状况毫无所觉,直到那块肉指尖滑落,掉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温热的、滑腻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
他没反应过来,迟钝地蹲了下去,看着沾染了灰尘,在眼里变得恶心丑陋的肉块,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周煜贞闻声走过来,看到他蹲在地上,哭声压抑,肩膀一抽一抽的,长发因为几天没有打理显得微乱,在脊背上滑动,几乎要把整片后背盖住,瘦弱又可怜。
他把那块肉捡起来,放回解冻用的热水里,擦了擦手,也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慰说:“没事,洗一洗就好,或者不吃也没关系。”
裴珺安却哭得更厉害了。
万一再也没有人来救我们了呢?那这就是最后的口粮了。
他把这句话死死地咬在嘴里,没说出口,像含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五脏六腑黏连在一起,好疼啊,眼泪怎么止不住。
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裴珺安不是迷信的人,此刻却害怕谶言。
周煜贞把他抱起来,热了最后的一个三明治。
裴珺安缩在他怀里,果然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周煜贞没再逼他,把剩下的部分吃完,想哄他睡一会。裴珺安很久没有说话,最后低低地说,他想看书。
下午很安静,只剩下自然肆虐的声响。
雷暴在今天早上已经停止,只是风依旧很大,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周煜贞面对这场雨太久,一时也有点分辨不出来了。
周煜贞无事可做,打开手机,干脆处理一些本地下载好的文件。休息的空隙里,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青年看起来状态不错,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纸质书,神情专注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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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珺安被魇住了。
八年前的夏天,又是雨天,还是雨天。
他兴致高昂地去公司送加急文件,是新款珠宝设计的图稿,他也参与其中,因而想让父亲第一时间看到,也想在裴嘉时面前得意。
裴珺安进了专属电梯,鲜红的数字跃动。他抓紧文件,门一开就快步往会议室方向去。
那扇厚重的镶着金边的红木门,每次裴珺安叩门声音都会变得微弱,总是里面被讨论的人无视,他不想把指节敲痛,干脆缓慢地推开它。
可刚出现一丝缝隙,他就听见了大伯近乎咆哮的争执声。
缝隙变宽,裴珺安吃力地继续推开。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大伯踢翻了椅子和花盆,仍不解气,赤红着双眼抓起了桌上那尊沉重的、雕刻着狮子头的水晶烟灰缸,像是用尽全力,砸向了父亲的头部。
“砰——!”
水晶迸裂,如同喷泉美丽的浪花,他恍惚地,想起了教堂附近的钢琴曲。
父亲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就砸了下去,额角撞在会议桌坚硬雕花的边沿,然后缓缓滑倒在地。
回忆变得黏稠,裴珺安无法控制自己,反复地缓慢地,不停回想接下来的画面,甚至和他看过的血浆片混合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是他加了臆想,还是当时的现场就是这样。
他看见血,先是鲜红的、温热的血,从父亲的额角涌了出来,从一缕开始,越来越多,汇成一条河,蜿蜒着涨潮,湿透了那块暗金色地毯上的花纹,其上微笑的佛面被血液浸泡,嘴唇鲜红,仿佛痛饮一般酣畅。
血还在流,侵入花盆翻出的泥土。
明明在门口,裴珺安竟然闻到瞬间弥漫开的,一股金属般冰冷甜腥的味道。
死亡原来是有气味的。
两年前,母亲因为车祸去世,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只是后来在殡仪馆,隔着冰冷的玻璃,看到了一张苍白安详的脸。他以为死亡是安静的。
可父亲是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
他站在门口,想尖叫,想冲过去,最后只是看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张庄严的宝相,被更新鲜的血,一点一点喂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