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路易十四如何能吃,说南北朝(她想了一会儿,那是什么时候,但直到崔恕说是三国之后的故事,她才明白这是自己知识的盲区)的贵族士大夫们如何互相挖苦段子连篇,说清末北京的美食,说意大利裔美国人的习俗、传统犹太人的习俗,等等等等,说得都很幽默。她只顾享受听,时不时被逗笑,渐渐地崔恕的轮廓在她视线中似乎有一些模糊了。
“谢谢你。”她想自己的确是醉了,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崔恕挑眉,嘴角也跟着上挑,“为哪件事?”
“为所有的事。”
“那倒是。”崔恕说,说完又笑,“不过话说回来……”
“嗯?”
“嗯——要说让我不帮你,也不可能。这并没有第二个选择给我。”
这话有些越界了,她知道。但她纵容了。像是跳探戈,对方对自己伸出了手,她无法拒绝,即便想要往对方那边踏出一步,逼迫对方后退——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她知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问,语调变得很慵懒。
“因为你值得。”崔恕的嗓音好像也很低沉。
是吧,我即便向你那边踏出了一步,终归我们还是开始跳舞了。
“哦,是吗……”她低下了头,现在想想,那姿态还真是就摘掉了自己的皇冠,像臣服于对方一样。即便对方一直不把自己当作国王。但实际上这些行为有什么区别呢?
后来有一天,崔恕曾经和她说过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的故事,说到伊莎贝拉那热爱偷腥的丈夫斐迪南。崔恕倒是斥责了斐迪南,即便承认在那个时候贵族男子做这种事简直是天经地义。她后来却在内心想,其实我和伊莎贝拉有什么区别呢?有,当然,我们没有那么相爱,甚至我并不像伊莎贝拉爱斐迪南那样爱你,你也不像斐迪南那样,把我当作你的皇后。
我甚至怀疑你是否有皇后。也许你从来都没有。要是如此,我还真是个蠢货。
当有人问她,你和崔恕关系很好哦,她曾含糊答应,也曾爽快答应。人家便接着问,那你了解她吗?
她皱起眉头,努力笑着,化解自己无法回答的尴尬。
第2章 雪夜
李唯遇到崔恕,不能算是意外。虽然说崔恕要是当场决定不跳槽,那李唯也无从在公司遇见新来的上级崔恕。但以她的了解,以及崔恕对她说的往日缘由,她相信崔恕这样性格的人,在原先那种地方,呆不长。长过四年的概率堪比国足夺冠。
这对她是好事,李唯想。但后来觉得有点好坏参半,即便事实上并没有非常坏的那一面。毕竟在她李唯看来,没有自己计划的渴求的那么好,大约就是一种坏。
遇到崔恕,像捕猎者发现猎物一样,她迅速观察、迅速出手、迅速见效。然而现在坐在简琳面前,她真切地开始思考,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呢?她仿佛有一点恍惚了。
她记得崔恕来公司报道的那一天,她是第一个看见崔恕的人。当时她站在前台和前台姑娘聊天,找个借口打发时间逃避回去工作,背后忽然出现一个人,留着利落短发,带着细框长方片眼镜,灰色呢大衣,紫色红格子围巾,手里拎着一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棕色皮质通勤提包。崔恕对她笑一下,然后就把视线转向前台姑娘,说自己和谁有预约,是来干嘛,前台说好,这边请。两人离开之前,崔恕又对她笑了一下。
很礼貌地微笑,带有惯常的装出来的温和。李唯后来觉得,她的确不够了解崔恕,即便有时候崔恕似乎很希望让自己去了解;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崔恕对人的温和不代表真的把你当回事。这个人的温和是普适性的,每个来访者一开始可能都会得到,但假如你以为这种温和意味着某种更靠近的位置和更高的地位,那就错了,越温文尔雅,很可能越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