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窗台比别的窗台深,她得以将大部分的身体缩在里面,浑身湿透,发着抖喘着气,听见刚才的窗边传来男性说日语的声音。
所以,裴清璋走了吗?如果有人给自己报信,裴清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会怎么反应?其实不用经历真实的此刻她也知道、早就知道,自己会一边希望裴清璋脱离危险一边又希望裴清璋等着她守着她不肯离去——也许只有把自己置于这样险境,并且让裴清璋看着自己身陷险境,她才能确定裴清璋的心。
只不过现在想想,任何一种心态都是幼稚愚蠢的,她现在唯一的指望是裴清璋根本不要知道这件事,没有尝试救自己,因为那样危险,就算是站在一边看也不行,那样痛苦——原来怎样都舍不得。
天空中隐隐传来雷声,冬天的上海,下雨还会打雷,真是活见鬼。她想起自己在纽约的“授业恩师”,那四十上下的精壮汉子,总是自嘲粗笨,实际上识文断字不说,还颇懂些道理,经常对自己说教。她想起师傅在一次堂斗凶案再发之后,望着纽约冬日的灰白天空,对自己说:
“有些事情只在转瞬之间。师傅我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但我很推崇一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倒不是鼓励你回头,人总是不能想到的这一点的。为师想告诉你的是,身后时常有余,但眼前无路时,不妨直接走上去。”
师父,我走上去了。不管前面是什么,我只有到了那地方,才能“做理会”。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随着她在高空中自如流畅地转了好几个圈,3029房的窗台近在眼前,上去一看,没有铁栏杆,和刚才那个一样,她顺势往前一推一扑,一个前滚翻,站起来,发现眼前有两个人,站着的那个她不认识,而坐着的,正是裴清璋。
三人面面相觑的两秒钟仿佛有一整年那么长,然后是裴清璋立刻站起来拥抱她——她闻到裴清璋身上浓浓的酒气,和脸上的镇静全不是一回事——然后是站在一旁的女人抱着双臂站着,似乎在微笑: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电话突然响起来。
谁去接,谁都没去,她们俩愣着,那女子大概不知道自己接合不合适,最后还是去了。接起来,说是经理,找裴小姐。那女子把电话递给裴清璋,裴清璋绵软的双臂还抱着她,摇摇头说自己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让汤玉玮去。
她只好去,然后听见经理说,让裴清璋再闹一下,然后叫roo service,汤玉玮就可以藏在车里出来。她说好的,经理又补充说,万一一会儿特高课还要进来,让她藏在衣柜里。她说好。
果然,刚挂下电话,就有人敲门。一时间是她立刻躲进大衣柜,裴清璋立刻倒在沙发上,那女人立刻去开门。透过衣柜的缝隙,她看见足有六英尺那么高的特高课走进来问话,那女人作答,特高课大概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尤其是看到裴清璋像烂泥一样躺着——又十分不满意,遂打算离去。那女人拉住特高课,说了一通,她只听懂了roo service这个词,特高课看了看她,同意了。
未几,她就从躲在大衣柜里变成了躲在送餐车中。出来她才发现,原来3029房旁边就是一个货运电梯,这是她能走的最快的逃离路线。
等她从餐车里出来,人已经在厨房,是那经理等着她,安排她换了一身衣服,从员工通道逃离。过了街,走进小巷,她把胶卷和相机交给一早在那里等待的同仁,忽然说自己留下放哨,以防有特高课发现不对跟过来,让同仁快走。那人想了想,转身离去。
放哨吗?是这样没错。但她心里全是走的时候裴清璋已经难以保持清醒、站也站不住却还挥手让她快走,千万不要耽搁的样子。
她不能走。至少是为了裴清璋。
还有那个女人。她想起来了,从裴清璋和那人的对话里她也听出来了,那是万小鹰,是76号的人。
天已黑了,她把自己的身影彻底藏在阴影里。
第二十八章
这样出去到底安全不安全,裴清璋记得自己一直在问,但那时候她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因此问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她也记不得。好像万小鹰反复和自己保证来着,好像汤玉玮在说那经理是自己人来着,她记不清了,她只能半躺在扶手椅里,端着一杯苏打水,目送餐车出门去。
其实应该夸那小子好臂力,把那么沉的餐车推得像空车。
“我到底要……”门关上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并无什么声响变故,她们按理已经可以确定汤玉玮至少一半的安全了,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万小鹰听了,手里也捧着苏打水,转过来对她道,“要——?”
“知道……知道她彻底安全了?”
万小鹰笑笑,“裴姐姐,你放心,如果她不安全,我们两个也会被带走的。我们安全,她就安全。”
裴清璋觉得自己理解了这句话,又好像没有理解,努力摇头,思绪是理不清楚了,越摇越混,眼神渐渐不能聚焦。末了,是万小鹰走上来,轻轻抚着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