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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2 / 2)

还有建元二十七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片浩浩荡荡,扬了一夜,笼罩了天与地,覆盖了巍巍宫殿。

其时天下节气已错乱三年。

冬时雨雪干涸,万物衰扬;春遇大旱,耕下的青苗枯死大半;夏又大涝,雨水连绵,或急或缓三月不绝,御花园荷塘里的锦鲤和老王八顺着湍急的水流,一路悠悠逛遍了皇宫;至秋季,蝗灾再起,颗粒无收。

那是第四个年头,也是四年里第一场雪。

他勒住缰绳,仰头望着不断旋转落下的雪片,头一回因大雪而喜悦。艰难的年月终是过去了——衣衫褴褛的灾民会回归故乡、各地呈述灾情的奏章会越来越少、流匪恶寇会放下凶器重执锄叉,他也不用再与御书房里的君王面对面的争执,争执的起因不过是他一个拥有法力的妖,却连呼风唤雨的本事都没有。

这是明明白白的迁怒,也是无可奈何的责难。他这半人半妖,从来也没好好修炼过,他们都知道这一点,往日里谁也不曾在意。而面对天灾,生灵涂炭,这从不被他们在乎的一点,反倒成了赵景铄迁怒的借口。

沈珏自认无法辩驳,他实在是妖精里没什么本事的小妖,无法替他平起万里江山,也不能让他的天下风调雨顺,于是只好一言不发地转身,迈过高高门槛,将愁白了鬓角的君王丢在黑洞洞的门后。

一去就不曾回头。

直到大雪落下,他纵马扬鞭,进了巍峨宫门。

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进了宫,御书房当值的老太监替他打开木门,递上烘好的温暖棉鞋,解下披霜戴雪的斗篷,回到君王身边,倚在属于他的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雪停了。

不,是他走的太远,将那片纯白山林远远抛开,走到了无风无雪的地方。

头顶繁星点点,半弦月挂在众星里,清冷的光晕挥洒在寂籁的城池。

沈珏停下脚步,远远望见了那座巍峨宫城,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熠熠的光,城里巡逻的侍卫和更夫在月色下举着灯笼,齐整或散漫的脚步声声,踏出了皇城独有的夜。

他远远地看了又看,听了又听,从打更的锣声里认出了如今的更夫是从前旧识家的孙辈传人,只有这家人方才会把铜锣挂在胸前,连敲出来的声音都似带上了胸腔的震鸣——初也不过是嫌冬天提着锣冻手,尔后就成了他们一家的传统。

沈珏没有再往前行,盯着宫墙站了片刻,回过身,一颗锃亮的大好头颅便撞进了眼帘。

昙薮一袭白色僧袍,泛着月光的秃头映衬着他一尘不染的模样,仿佛白玉雕成的菩萨相,直挺挺杵在他身后,不知杵了多久。

沈珏:“……”

昙薮:“好久不见。”

沈珏望着他,昙薮继续道:“近日可好?”

沈珏依旧不说话。

昙薮强行聊天:“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

沈珏往前走了一步,昙薮往后退了一步,直直地杵在他面前,两人一黑一白一妖一僧在这深冬寒夜对峙。

“让开。”沈珏说。

昙薮往一旁让了一步,沈珏往前走了两步,昙薮便紧跟了一步,走在他身后。

沈珏说:“你要跟着我?”

昙薮连忙点头。

沈珏:“为何?”

昙薮:“我阿兄给了我西南封地。”

沈珏:“怎么不去?”

昙薮:“阿兄让我蓄发完婚再去封地。”

沈珏:“你这是跑了?”

昙薮:“不算跑,我是跟着祖宗游历。”

这秃驴,为了不成婚,连没有名分的妖精也认作了祖宗,着实是拼了一张白玉脸都不要了。

“你阿兄知道?”

昙薮微微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早已写满字的纸条,三两下折出一只纸鹤,伸手在纸鹤上点了点,纸鹤便乘风而起,往皇宫飞去:“他现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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