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我给你一把刀,干嘛用的啊?” 她见李善德仍不开解,恨恨扔过一个木桶:“你瞧瞧,这两桶荔枝有什么不一样?”
李善德低头一看,自己这桶里都是荔枝果,而阿僮的桶里,竖放着许多剪下来的短枝条,荔枝都留在枝上。
“荔枝的果蒂结实,但枝条纤弱。你要只揪果子,早累死啦。我们峒人都是拿一把刀,直接把枝条切下来,这样才快。” 阿僮牵过旁边一根枝条,手起刀落,利落地切下一截,长约二尺,恰好与木桶平齐,让荔枝留在桶口。
“这么摘……那荔枝树不会被砍秃了么?”
“砍掉老枝条,新枝长得更壮,来年坐果会更多。” 阿僮把木桶拎起来,白了他一眼,“你来这么久,没去市集上看看么?荔枝都是一枝一枝卖的。”
李善德暗叫惭愧,来岭南这么久,他一头扎进从化果园,还真没去市集上逛过。他突然想起一个训诂问题,荔枝荔枝,莫非本字就是劙枝?劙者,吕支切,音离,其意为斫也、解也、砍也。先贤起这个名字,果然是有深意的!
“而且这么摘的话,荔枝不离枝,可以放得略久一点。” 阿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被那些熟峒取笑了吧?”
仿佛为她做注脚似的,两个庄工又一次学起对话来:
“有什么法子,让荔枝不变味。”
“你别摘下来啊。”
李善德呆住了。原来峒人们笑的是这个意思,不是笑他为何从树上摘下来,而是笑他为何不知摘荔枝要从枝截取。
一丝龟裂,出现在他胸中的块垒表面。李善德失态地抓住阿僮的双肩:“你,你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阿僮莫名其妙。
“荔枝不离枝,可以放得久一点!”
“你不是要把荔枝一粒粒用盐水洗过,搁在双层瓮里嘛,怎么带枝?” 阿僮大是委屈,“再说带枝也只能多维持半日新鲜,也没什么用。”
李善德没有回答,他张大了嘴,无数散碎的思绪在盘旋碰撞。
“武帝起扶荔宫,以植南越所得奇草异木。”
“有什么法子,让荔枝不变味。”
“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腾阻险,死者继路。”
“你别摘下来啊。”
“劙者,吕支切,音离,其意为斫也、解也、砍也。”
李善德突然松开阿僮,一言不发地朝果园外面跑去,吓得花狸嗷呜一声,跃上枝头。阿僮揉着酸疼的肩膀,又有点担心他失了心疯,赶紧追出去,却只来得及见到老头骑马消失在大路尽头。
“死城人!再不要来了!” 阿僮恼怒地跺跺脚,忽然发现耳畔清静下来,回头大吼道:“懒猴仔!快继续唱!”
广州城中驿馆。苏谅摊开一卷账簿,正在潜心研究荔枝格眼簿的原理。他提起毛笔,学着样子勾画出一片方格,琢磨着如何设计到其他生意里去。突然大门“砰”地一下被推开,吓得他笔下直线登时歪了一分。
“李大使?” 苏谅一怔。李善德满面尘土,头发纷乱,一张老脸上交织着疲倦和兴奋。
李善德顾不得多言,冲到苏谅面前大声道:“苏老,再贷我五百,不,三百五十贯就行!我有个想法。” 苏谅无奈地摇摇头:“大使啊,可不是小老不帮你。之前两次试验结束后,是你自己说的,绝无运到长安的可能。你这又有新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