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簇入喉的瞬间并不痛,只是冷,冷得像妻子指尖融化的雪水。
……
“铮——”
一声弦断,林宸不由得心惊。
半个时辰前,中贵人灵均的声音甜如蜜里淬毒,如今言犹在耳。
≈ot;陛下许丞相大人江南三州良田美宅,可不是让你追悔前尘的。≈ot;
他指尖抚过林宸剧烈起伏的胸口,≈ot;那李元胜自寻死路,您可是识时务的……≈ot;
残荷在太液池里打着旋儿,被大雪压得支离破碎。
杨兰芝提着官袍下摆跨过积雪时,听见麟德殿传来的琵琶声穿破雨幕,像把淬毒的银钩子,将整个王城勾成了醉生梦死的窟。
≈ot;左相大人留步。≈ot;
禁军统领横戟拦住去路,甲胄上的铜钉泛着冷光,≈ot;陛下有旨,今夜宫宴,闲杂人等不得惊扰。≈ot;
杨兰芝望着朱漆门缝里漏出的金粉,忽而笑出声来。
笑声惊飞檐下的乌鸦,黑羽掠过他花白的鬓角。
≈ot;闲杂人等?≈ot;他解下腰间金鱼袋掷在地上,≈ot;本相与陛下有要事相商。≈ot;
白玉阶上还留着未擦净的血迹,昨日谏官撞柱而亡时溅出的朱红,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釉色。
楚云轩斜倚龙椅,赤金衮服半敞着,露出锁骨处新刺的仙鹤纹。
那鹤眼用朱砂点了,在晃动的明珠光里似要泣出血来。
≈ot;杨爱卿。≈ot;
楚云轩捏着夜光杯,琥珀酒液顺着杯沿往下淌,≈ot;再过三日,李元胜的头颅就要送到长安,你猜是装金匣还是玉椟?≈ot;
话音未落,中贵人灵均已笑倒在御案旁,孔雀翎织就的披帛扫翻了鎏金香炉,沉香灰扑簌簌落在林宸的紫袍上。
林宸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他想起方才飞马入城的信使,那少年喉头插着羽箭,怀里战报被血浸得字迹模糊。
彼时御花园正演着新排的霓裳羽衣曲,楚云轩撕碎那封战报,随手抛进荷花池喂了锦鲤。
≈ot;陛下。≈ot;
杨兰芝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割开满殿暖香,≈ot;菩提城破,北境十二州岌岌可危。此刻九路叛军距王都不过百里,您当真要……≈ot;
玉杯掷地的脆响惊得舞姬们慌忙伏地。楚云轩撑着御案起身,缠金丝的蹀躞带撞得玉珏叮当乱响。
≈ot;杨兰芝!≈ot;
他踩着满地琼浆逼近,≈ot;事到如今,你还要做诤臣?≈ot;
风声忽然大了起来。
林宸望着漏窗外黑沉沉的夜,想起自己入仕那日也是这般天气。
中贵人灵均的轻笑恰在此时响起:≈ot;说起来,李元胜的亲兵倒是忠心。明知菩提城粮草断绝,还在那破砖烂瓦里坚守。≈ot;
他拈起颗冰镇葡萄,汁水染得指尖嫣红,≈ot;可惜啊,还是命丧黄泉,实在是天佑陛下……≈ot;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实在刺耳,杨兰芝抖开官袍,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血书——皆是这半月来撞柱死谏的官员绝笔。
≈ot;陛下……≈ot;
杨兰芝起身的瞬间,突然乍起的惊雷照亮他坚韧的面容,≈ot;五万英魂在奈何桥头……候着圣驾呢!≈ot;
“杨兰芝,你放肆!”
未等楚云轩暴怒,杨兰芝抢先一步道,“不用陛下生气,臣自己会处置自己……”
言罢,杨兰芝转身走出大殿,一步一步走到宗庙,然后正跪在宗庙前。
大雪逐渐湮没了列祖牌位,曾经楚云轩御笔≈ot;忠孝节义≈ot;的金漆斑驳剥落。
他忽然忆起楚云轩登基一年后,他陪着楚云轩于兰亭临帖,狼毫在宣纸上画出大气磅礴的≈ot;山河永固≈ot;。
如今那双手染尽忠良血,却要捧着降表去迎叛军。
≈ot;杨大人。≈ot;
瘦削身影猛地僵住。
杨兰芝不用回头也知道,林宸的紫袍定然浸透了冷意。
当年琼林宴上簪花的少年,如今眼里只剩将熄的灰。
≈ot;西楚社稷已然如此,您回去吧……≈ot;
“林大人,你后悔吗?”
杨兰芝没有起身,只是反问一句,风雪越发疯狂,却出奇的寂静。
良久,林宸苦笑一声,“后悔?我已经没有了后悔的资格,只盼望着公子能原谅我的身不由己……”
“那你呢,你能原谅你自己吗?”杨兰芝继续追问,语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