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知道是因为自己。
一定是最后那句话有哪里刺激到了郁真如,才让他突然之间变了态度。
他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回想,仔细辨认记忆里面前人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想了多久,天色渐渐沉了,钟情迷迷瞪瞪几乎要睡着,并且在入睡之前就已经深知那将是无比甜美的、静谧的、如同死亡一样的安睡。
陷入沉睡的前一刻,钟情猛然睁开眼睛。
他闻到了一缕死气。
如此缥缈淡薄,压在铺天盖地竹子清香下,显得毫不起眼。只有在这样极端静谧的情况下,才能稍稍透露分毫。
他心中思索着这缕死气会是来自何处,却在下一瞬间突然想到——
在他与郁真如最后的对话之中,他将任务位面里所有的角色都称作‘其中一个你’,却唯独把小翠称作‘他’。
话出口前他并未想太多,现在却觉得是那样怪异。就好像……
“从来不是你不肯承认你与他本为一体,而是我。”
一片黑暗之中钟情开口。
“对吗?”
他开口的一瞬间,身侧郁真如便蓦然睁眼,却只是失焦看着虚空某处,没有答复。
“你说你的心魔是为我而生,也随我的心意变换。所以只要我一日认为光明和黑暗泾渭分明,就像你与他一样,那么……你们就会一日如我所想的那样,势如水火,厮杀不休。”
钟情嗓音干涩,每一个字都是硬生生从喉中逼出来的。
他想或许他从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那些时候他的脑子都像此刻他的声音一样,宁愿罢工也不肯去面对。
郁真如说他是个鸵鸟,果真是如此。
掌心传来刺痛,钟情低头去看,才发觉神秀剑柄处的刻纹已经深深硌入皮肤。
“就因为我是个鸵鸟,郁真如,你便要寻死觅活吗?”
他丢开神秀,一把扯开横在小腹上的双手,翻身骑上郁真如腰间。
“你身上的死气从何而来,说!”
第196章
郁真如轻笑,掌心握住身上人腰间,开口时嗓音柔和:
“阿情,你这个姿势……会让我误会的。”
“是那株杂菌?它感染了你?你在腐烂吗?”
“竹子病虫害学得不错。”
“郁真如。”
钟情唤了一声,然后沉默。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现在他将脑袋从沙子里拔了出来,郁真如却又变成鸵鸟一头扎进去,顾左右而言其他,对面前这样紧迫的事视而不见。
良久,他开口:
“你从前对我说,无情有恨。我那时候不能理解,想着无情就是无情,既然不会爱,也不该会恨。可是我好像曾经有一段时间,真真切切地尝到过恨的滋味。”
“你样样都比我好,所以我嫉妒你,刻意忽视你。但越想要远离,就越忍不住会去关注。你以为只有你一直在暗中看着我吗?若我没有也时常注视着你,又怎么会这样精准地每次都避开你呢?”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怪异到让钟情不敢接近、不敢触碰、更不敢深思。
他讨厌在想方设法回避郁真如之后还是能在不经意间遇见,因为这会让他感到挫败。
可每次余光瞥见那个讨厌的身影时又总会感到妥帖,好像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一根藤菜身后就该跟着一丛竹子。
他喜欢一切永恒不变的东西,就像植物喜欢泥土。
“因为没有心,所以无法感受到爱上一个人的快乐,只会因为患得患失而感到无穷尽的恐惧。所以为了一切永恒不变,无情之物会宁愿远离所爱,甚至杀死所爱——上个任务位面的我就是这样做的。”
“这才是无情有恨的意思,对吗?这里的‘恨’,也不单单只有‘恨’,是吗?”
身下的人双眸微阖,半睁的黑瞳中无比安宁、清亮地倒映着钟情的身影,像是正在争分夺秒地凝望他,又像是已经是神游天外,堕入虚空,唇角勾起仿若陷在一场美梦之中。
钟情俯身,擦去他眼角一滴渗进鬓发中的眼泪。
指尖处的眼睫轻轻颤抖,仿佛一场美梦被惊醒。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落下泪来,对他说——
感知到爱的那一天,我感到无限的恐惧、寒冷。
然后,我学会了眼泪。
钟情叹了口气:“真抱歉,郁真如。这是你第一个任务世界就想要告诉我的东西,我却到现在才弄明白。”
“明天系统会在人间打开一条通道,或许离开这里后,我就会找到无情之恨背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微笑着轻声邀请,“郁真如,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能,阿情。”
“为什么?我明白得太晚,你已经不想等我了吗?”
“你知道我会永远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