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6 / 6)
弘光皇帝亦不必真的将她册立为后,封个妃子养她终生,有何不可?这样一种做得到的事他都不肯做,然则又何肯承认可以威胁他的皇位的太子,这不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吗?
而在王铎那班人,却是多方查证,越来越相信杨维恒的话,能得真相。
等高梦箕、高成、穆虎缉捕到案,沉寂一时的审问太子案,又掀起了高潮。在万头攒动、水泄不通的紧张场面下,太子首先被传上堂。
三法司中的李沾,决定诈他一诈,突出不意地喊道:“王之明!”
如果太子应声,自然真相毕露;即令愣得一愣,也可以察出真伪,往下穷追。哪知太子回答得比他的声音还要高,还要快!
“何不叫我‘明之王’?”
词锋犀利,将李沾反诘得张口结舌,而观审的百姓则无不动容,那种溢于颜色的欣快之意,使得李沾恼羞成怒了。
“好刁恶贼滑的人!”他大声喝道,“替我夹起来!”说着一把火签撒下来,摔得满地。
这不是假意恫吓,而是真的要上刑。值堂皂隶随即取过夹棍来,动手来拖太子——他先还想保持尊贵的身份,安坐不动,怒目而视。但是吏役们向来是“不怕官,只怕管”,堂上叫夹便夹,夹错了自然有人负责,不必担心,所以莫说这少年是太子,哪怕是皇帝也不管。
于是两名壮健的皂隶,交互使个眼色,一齐伸出手来,将太子拖翻在地,套上夹棍,拉着绳子,望着堂上。
夹棍是大刑,施用亦有程序。如果犯人此时肯招,皮肉便可不致吃苦。只是这太子哪里肯招,反而破口大骂,骂堂上是“忘恩负义、无面目见先帝于地下的贼臣”。
李沾大怒,拍着公案,连连吼道:“收,收!”
“收”是收绳子,绳子一收,夹棍一紧,痛彻心肺,太子满头黄豆大的汗珠。
“太祖,太祖!”太子极声大喊,“皇考,皇考皇帝。”
这不像话!堂上不安,堂下不平。李沾心里恨极,但就如当年成祖以“靖难”为名,举兵内犯,兵到济南,铁铉不降,正待运用“红衣大将军”轰城时,城墙上高悬无数大书“太祖高皇帝神牌”,使得成祖无可奈何一样,只好传谕:“松刑!”
夹棍一松,太子“嗬、嗬”地哭了起来。太子的威严,消失无余,就像小孩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哭得非常伤心。堂下有那心软的,便陪着他淌眼泪。
“拖开去!”刘正宗说,“带高梦箕。”
对高梦箕叔侄及穆虎,便不须有何顾忌了。一个个都夹到,也是鬼哭神嚎,一片惨厉狞戾之气,令人好半天不快活。
夹讯之下,本望能得实情,但高家叔侄与穆虎的供词,多含糊得很。李沾却似乎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似的,深信“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句话,再次下令加刑。
再加刑,那三个人的性命便要不保了。大理寺正卿葛亮隐忍了半天,终于不能不说话了。
他的左边是刘正宗,右边是李沾,拉一拉他们的袖子,低声说道:“两公估量朝廷的兵力,能不能抵挡四镇,制他们的死命?如果不能,就不能操之过急,急则生变。”
刘、李二人,恍然大悟,惊出一身冷汗。左良玉是靠侯方域的一封信挡住了的,心还不死,正在找名目要“清君侧”,如何授人以柄?
于是,宽刑送狱。大明门三审太子,一无结果。
结果是非有不可的。刘正宗主谋,化明为暗,建议交由刑部尚书高倬和锦衣卫指挥冯可宗秘密审讯。
锦衣卫有一套百多年相传,整治得犯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办法。果然,实情审问出来了,高倬和冯可宗连衔具奏:
审得王之明供称:年十八岁,三月十六日生,保定高阳县人。伯祖王昺,尚延庆公主。祖王晟,父王元纯,嫡母刘氏,生母徐氏,父母皆故。止有一妹,嫁与举人张廷录子问成,齐驸马之叔行四者,同陈洪节自南而北,故住之明之屋,语以南方乐土。之明买驴一头,随一仆王元出走。行至山东,王元逃失,邂逅穆虎,遂结伴同行。穆虎胁之明冒称皇太子。至南京,留梦箕家四日,随送汤溪潜住。又供:有一小内竖教之明,皇后是周,东宫是田,西宫是袁。又与一单,细注历代祖宗、各省藩府,令之明牢记。又讯:“方讲官汝何故识之?”之明供:“有人语我,多髯而方冠者,方拱乾也。”臣等会看得王之明,即汉史所云夏阳男子假冒卫太子之故智也。
弘光皇帝接得这一个文件,仿佛移去了多少天来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满身轻快,真有飘飘欲仙之感。当时传旨:将王之明的原供,雕版印刷,颁行天下,澄清真相。但是,效果是相反的,越是如此,越令人怀疑。在未曾定谳以前,虽都不平,却还存着有一天能揭开真相的希望,而真相竟是如此!不仅失望,更多的是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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