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4 / 7)
先经营着一家客店,有个淮南来的应考士子住在那里,不知如何引得他娘动了情、失了身。那士子没考中,便悄悄溜了。他娘怀了身孕,肚子越来越隆。他外祖羞愤之极,将他娘撵出了家门。他娘执意生下了他,也不嫁人,到处做活儿,独自一人将他养大。
没有父亲,范大牙还受得住,从小最让他闷恨的是这对大板牙。这对门牙比常人的大许多,龇出一截在嘴皮外,无论如何也包不住,说话也难咬清字。他娘生得清清秀秀,牙齿更是齐齐整整玉贝一般。他偷着远远去瞧过外祖父和几个舅舅,牙也都生得好。这对大板牙自然是那个士子传给他的。
这对大板牙让他自小就受尽其他孩童嘲笑,像个刺眼招牌一般,时刻提醒他:你是个大板牙负心男丢弃的丑孩儿。更像是一扇冷沉沉关死的门,挡住了许多出路,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比别人更吃力。
他娘却安慰他:不怕,老天公道得很。给了你一样不好,必定补给你另一样好。你嫌这牙不好,老天就给了你一双这么清亮亮的大眼睛。这街坊几百户人家,哪家孩儿的眼睛比得过你的?只有蠢人才尽瞅别人的不好处。往后他们若笑你的牙,你就用这双眼笑着瞅他们。若他们鼻子生得好,你就夸他们的鼻子;若嘴生得好,就夸他们的嘴。谁不想自己的好被人瞧见?你若真心夸他们的好处,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笑你的不好处了。
他一向听娘的话,其他孩童再笑他的板牙时,他尽力想夸他们的好。可那一张张脸都可厌之极,就算有生得好的地方,也被坏笑笑扭笑丑了,哪里夸得出来?他倒是恨不得寻把刀,将那些脸全都砍烂。当然,他始终还是听娘的话,不跟他们争执,低着头只管走开。
不过,他娘说他眼睛生得好,让他心里宽缓了不少,看人时便不那般畏怯了。而且越大越觉得庆幸,无论谁,看人都先看眼睛,生一双好眼比一对好门牙要好得多。就像胡小喜,跟他是同一年应募,一起差到程门板手底下。胡小喜生了一双细缝眼,拿小刀在柿子上割了两个小口一般,一瞧就极小气,也难让人信重。何况他还有那笑癖。他们头一次见面,是在开封府衙前应募时,胡小喜一见他的门牙,立即笑起来,竟笑得坐倒在门阶上。范大牙虽然从小被笑惯了的,可从没人这么笑过,何况是当着开封府的衙吏和那许多来应募的人。他当时用力抿着嘴,想用嘴皮把门牙藏住,甚而想把自己整个都包藏起来。可哪里藏得住?连脚也移动不得半分,只能傻立在原地,任众人目光灼烤自己。
他没料到的是,自己龇着这对大板牙竟被选中。不过才狂喜了片刻,便得知自己竟和胡小喜分到同一衙。他立即想辞了这份差事,可回去后他娘劝他:儿啊,你这几年做的那些行当哪个是有出路的?给官府当差,好歹是一桩有门有脸的差事。再说,自在难成人,越难处,才越有生路。若不然,这全天下人人都该有轻快好营生了。你听娘的话,就硬起心闯过去,过了这一关,路就开敞了。
他只得硬挨着去应了差,才到左军巡使府衙前,又遇见了胡小喜。他本来想避开,胡小喜却急忙走过来,连声跟他道歉,说自己自小有笑癖。他听了有些不信,但胡小喜是头一个笑过他后跟他道歉的,他便也不再记恨了。后来胡小喜竟当着程门板的面也笑瘫在地上,他才真的信了。又见胡小喜心地不坏,做事肯卖力。这正投了他的意,两人渐渐有了交情。
更让他庆幸的是,程门板瞧着始终冷沉着脸,似乎极难亲近,但从头一回见他,程门板便没有特意去瞧他的那对大板牙,只盯着他的眼睛。他又最不怕被人盯看自己的眼睛,因而在程门板面前几无畏缩,只是满心恭敬。程门板待人极严厉,他却不怕,他一向守的念头是,不管别人如何待你,你总归都得把事情尽力办好。
他和胡小喜虽说是朋友,两个人却彼此暗暗较着劲。前一阵一桩案子,胡小喜寻到一条紧要证据,立了功。这回萝卜案,他又找来作绝张用相助。范大牙心想,自己得加力了。
他向那房主讨了张草纸,将那把刀子仔细包卷好揣在怀里,迅即出门,急驱着驴子,一路赶回了力夫店。作绝张用那几人都已经走了,程门板仍坐在店里。他忙将那把刀子取出来恭递过去,仔细说了一遍这刀的情形。
程门板听后,“嗯”了一声,垂下眼思寻片刻,而后望着他:“你去查查那个独眼田牛的住处。他若在,便缉拿到府里去,若不在,就去查出他的下落。”
范大牙正巴不得,忙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力夫店。知道那田牛是修砧头的,便可以去砧头行打问出他的住处了。
程门板坐在那里,想着张用,心里不知该谢还是该恼。
这桩萝卜案自己四处奔走,却连一丝头绪都未能理清,张用却袖着手一席言谈,便轻松破解开。程门板当年读书时便已发觉,人与人智力之差,简直犹如长相之别,高低悬殊,生而不等。他听人说勤能补拙,便下死力去补。然而,几年下来,自己费尽了气力,才勉强进得几寸,而那些天生聪颖之人,谈笑间便将他撇开几尺,甚而几丈远。他心底里渐渐塌出个黑渊,发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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