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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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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工坊左边那张长条木桌边,桌上摊开着一卷长纸,上面画着一幅机械图,构建极其繁密。张用盯着那图,皱紧眉头,不住嗑响牙齿,凝神细想。

“仍不成吗?”犄角儿跟进来小心问。

“浑仪、浑象、漏刻都成了,但三样连在一起,始终有些卯对不上。”

“私造仪象台,那是极大的罪,小相公还是歇手吧。”

张用却浑没听见,手指在图稿上点画,继续凝神思索——他想造一座水运仪象台。

历代观测天象用浑仪,演示天象用浑象,报时则用刻漏。三十多年前,文臣苏颂极尽巧思,耗时七年,集合宫中名匠,将三者联为一体,造出一座水运仪象台。

台高三丈五尺,分三层。最顶上一层是一座铜浑仪,外有赤道、黄道圈环转动,内有窥管,用以观测天象,上有木顶,可随雨晴开闭;中间一层是一间封闭密室,内设一架浑象、一个巨大铜圆球体,外有子午圈、赤道圈、地平圈等,上绘星辰及刻度,不断旋动,演示星辰移转;下层则是一部报时机械,分为四阁,分别报正时、时辰、时刻、日暮昏晓等。每一时辰、每一刻,分别有紫衣、红衣、绿衣木偶,或摇铃、或敲鼓、或击钲、或举牌,报知时刻。

最精妙处在于,浑仪、浑象、报时这三层机械由同一套齿轮机械牵动,而齿轮机械则由流水引动。

中央枢轮上有七十二根木辐,上挂三十六个小水斗,枢轮顶上巧设了一个擒纵机关,卡住枢轮。台边有一组漏壶,上面是注水壶,下面是泄水壶,当水注满,泄水壶便溢出,水流入枢轮上三十六个小水斗中的一个,水斗下坠,牵动链杆,拨开机关,枢轮便转动一格。中轴也随之旋转,从而引动其他机轮转动。木人依次准时报时,浑象、浑仪匀速运转。而枢轮水斗中的水则倾入底下一只退水壶中,用一套打水装置,将水又引回注水壶里,循环往复,运转不休。

这座水运仪象台堪称自古以来神思奇巧集大成巅峰之作。张用的父亲当年应召参与其中木器制作。他常跟张用讲说此事,张用自幼就神往之极。但天象事关国运,民间严禁修习天文。仪象台藏于司天台,是朝廷禁地,张用更无缘得见。苏颂曾着有一部《新仪象法要》,详细记述这座水运仪象台制作细目,但此书也藏于秘阁,一介布衣,哪里读得到?

为能亲眼瞧一瞧这座水运仪象台,张用甚而想读书应考,进入司天监。他父亲见儿子自幼颖悟,原也想让他读书应举、改换门庭,便延请儒士,教张用习字读书。张用书倒是爱读,却偏好老庄放达任性,受不得儒经礼教那等严苛迂板,再眼见耳闻仕途上诸多无趣凶险,读了几年书便倦了。他想:苏颂再睿哲巧思,也不过一个凡人,他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于是,他四处寻访当年参与营造水运仪象台的工匠,向他们打问其中细目。那些工匠大多已经老迈昏聩,甚而亡故。即便有记得的,也大多只是奉命制作某一部件,并不明白其中道理。张用只拼凑出一个大致样貌,他想这已够了。

父母相继亡故后,再没有人管束,他便细循其理,一边构画精研,一边动手制作。

造这仪器要铜,铜却极难买到,就算买得到,也要炼铜铸模。于是,他就去学炼铜法。他从《淮南万毕术》中读到一句,“曾青得铁,则化为铜”。曾青是胆矾,把铁浸在胆矾水中,能化为铜。他又向一些铜匠打问,饶州、信州果然在用这“胆矾法”炼铜,把生铁锻成薄片,浸渍在胆矾水里,几天后,铁片上生出一层赤煤,刮取下来,三炼便能成铜。

他便照着这法子,托人从江西买来胆矾,自己浸铁,又造了一架小炼炉,用水车鼓风,果然炼出了铜来。

铜虽有了,但这并非单个机械,得让数百个大小机件契合联动。此外,更得精通天文、历算、六壬、太乙、遁甲等秘学,他却不怕。此生无聊,既然寻到这桩趣事,何乐不为?

他四处寻访儒生、道士、方士、术士,向他们求教天文术数之学,用了三年多,渐渐明白仪象运转之理,而后便全力绘制营造图。

这桩事处处艰阻、极耗心智,他却不急亦不疲,登险山、寻胜景一般,一路兴致盎然。

犄角儿照旧从街口买了饭食,给他端了来。他却一直盯着图稿,舌尖在上腭不住弹响,寻思其中一个关窍。犄角儿早已见惯,将饭菜搁到桌上,用瓷匙舀了半匙米,夹些菜肉在上面,递到他嘴边,让他张嘴。连叫了几遍,他才听到,侧过脸,张开嘴。犄角儿将汤匙伸进他嘴中,他才将饭菜含在嘴里。犄角儿叫一声“嚼”,他才慢慢嚼起来,心眼却全在图稿上。

三顿饭工夫,犄角儿才将盘里的饭菜给他喂完,又舀了几匙汤灌进他嘴里,这才用帕子替他拭了嘴,转身离开了。这些他一概不知,更莫说咸淡饥饱。

直到深夜,他仍围着长桌,在黑暗中不停绕着圈儿,寻思那个关窍。犄角儿擎着油灯进来,扯着他的衣袖,用力拽摇了一阵,才将他摇醒。

“小相公,朱家出事了!朱家小娘子不见了!”

宁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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